夜已经很深了。
长安城曾经的温侯府邸此刻却寂静得像一座坟墓。
府门上“吕府”的牌匾已经被粗暴地摘下扔在墙角沾满了泥尘像一块被人丢弃的骨头。
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戟的西凉甲士面无表情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府内每一个角落。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将这座府邸与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府邸深处那间最奢华、最宽敞的卧房内吕布正坐在一张胡床上。
这里曾是他的寝殿。
床是西域进贡的沉香木所制地上铺着波斯织就的厚重毛毯墙上挂着他最心爱的宝雕弓角落的兵器架上擦拭得锃亮只等着它的主人——那柄天下无双的方天画戟归位。
可现在墙上的宝雕弓不见了兵器架空了就连那张沉香木大床上所有名贵的丝绸被褥也都被人卷走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板。
屋子里唯一多出来的东西是门口那两个抱着刀像门神一样杵着的甲士。
他们是奉命来看管他的。
吕布认识他们其中一个在虎牢关下还曾因为被他从乱军中救过一命而跪在他面前磕头谢恩。
现在那个人的眼神里只有麻木的戒备和一丝藏不住的怜悯。
怜悯。
这个词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痛吕-布的心。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
这是一双何等完美的手。
骨节分明掌心宽厚布满了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厚茧。
就是这双手曾拉开三石的强弓曾舞动百斤的画戟曾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可现在这双手上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就像他的心。
他被两名甲士粗暴地架回这里扔进这间曾经属于他的卧房。
没有人再叫他“温侯”也没有人叫他“将军”他们只是沉默地收走了屋子里所有带刃的东西然后就像对待一头被关进笼子的野兽一样守在了门口。
从黄昏到深夜。
没有人送来饭食也没有人送来水。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这间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屋子。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挣扎。
从董卓将那方丝帕甩在他脸上的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只是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
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在散场之后徒劳地复盘着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他想起了乌巢的冲天火光想起了林渊在庆功宴上那“仁厚”的求情。
他想起了自己被贬为马夫时周围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
他想起了那个并州老兵冲进马厩时脸上那扭曲的恐惧。
“中计了……” “林渊……林渊他有埋伏!” 这些画面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反复地扎在他的脑海里。
一开始他只感到滔天的恨意。
他恨林渊的阴险恨董卓的愚蠢恨那些见风使舵的西凉走狗。
但当这股恨意在这死寂的黑暗中被时间一点点冲刷冷却下来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感受如同潮水缓缓地淹没了他。
那是一种名为“绝望”的东西。
他忽然发现自己输得并不冤。
那个叫林渊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为他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他不是败在某一个计谋上他是败在了每一步上。
当他还在为自己的勇武而沾沾自喜时对方已经将人心、时局、甚至他自己的性格都算计了进去。
他就像一个自以为是的棋手兴冲冲地走进了对方早已布好的棋局里每走一步都落入一个陷阱每吃掉对方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都让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潭。
直到最后被对方用最简单也最致命的一招将死。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嗬……” 吕布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喘息。
他一生征战从未有过败绩。
虎牢关下十八路诸侯天下英雄在他眼中不过土鸡瓦狗。
他一直以为这世上能击败他的只有他自己。
可现在他败了。
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窝囊。
他甚至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这种感觉比战死沙场比被人千刀万剐还要痛苦一万倍。
因为它彻底摧毁了吕布赖以为生的东西——他身为天下第一武将的那份骄傲。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
没有了方天画戟没有了赤兔马没有了温侯的爵位没有了并州狼骑……他吕布还剩下什么? 一个笑话。
一个彻头彻尾的天大的笑话。
那股支撑着他睥睨天下的傲气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干瘪萎缩。
他高大的身躯在这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如此孤单如此萧索。
……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的并州军大营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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