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澈从慈宁宫出来时天已擦黑。
风穿廊而过卷起他大氅的一角像要将人拖进无边的暗影里。
他脚步未停却连着咳了三声指节抵在唇边雪白绢帕上洇出一点猩红。
随行太监慌忙上前搀扶被他冷冷拂开。
“回府。
” 声音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卡着烧尽的灰。
白芷已在王府正厅候了两个时辰。
见他进门立即趋前诊脉指尖搭上腕间那一瞬眉头便锁住了。
她收手不语只取来药匣倒出一枚乌黑丹丸。
“旧疾复发情志郁结所致。
”她低声说“殿下近来思虑太重心火灼肺若再这般耗损下去……” “若朕要公布真相”萧澈忽然开口目光直直望向檐下那盏摇曳的宫灯“会不会让天下觉得连母子之情都可践踏?” 白芷怔住。
殿外夜色沉沉灯影晃动如鬼魅。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百姓不怕真相伤情只怕真相被藏。
您若不说别人迟早会说——那时就不是您选择怎么说了。
” 萧澈闭了闭眼。
那一夜苏锦黎在书房翻遍历年太医院药案。
烛火跳动映着她清冷眉目。
一页页泛黄纸张翻过直到“安神定魄散”四字跃入眼帘——老太后每月初七必服此药三十年未曾中断。
方中一味“夜光藤”她曾在现代文献中读过:南疆奇药能宁神定惊然长期服用者易生记忆断层尤以情绪剧烈波动时最为显着。
她指尖微颤。
若太后真因药物影响而遗忘关键片段那她那一句“我亲手吹灭”究竟是真实供认还是被执念扭曲的记忆残片? 而这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否正借她的口完成一场更高明的脱罪? 第二日清晨她遣人前往城西陋巷寻访退隐多年的翰林学士韩敬亭。
三次登门皆被拒之门外。
第四次仆从只说了一句:“有人在记忆塔刻下‘火没灭’。
” 门开了。
老人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盯着苏锦黎半晌忽地转身走入内室捧出一册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古籍。
《实录外编》贞元年间未刊稿。
书页翻开墨迹苍劲: “腊月十七夜帝召七皇子入宫拟遗诏。
未及成文太后遣内侍阻之称‘冲撞龙体大不孝也’。
亥时二刻乾清宫西侧帷帐忽起火光。
非自燃也乃有人持油泼于帷后火种早埋。
火势一起禁军即封宫门内外隔绝。
十二匠人尽数焚死唯余焦骨。
” 笔锋一顿又添小注: “疑周怀安为之。
其素掌内侍省耳目当晚值守偏殿踪迹不明半个时辰。
事后擢升掌印逾制受赐紫袍玉带恩宠骤隆不合常理。
” 苏锦黎心头一震。
周怀安——老太后身边最沉默也最可怕的存在。
表面恭顺实则宫中大小动静无一不知。
若真是他动手那太后那一句“我亲手吹灭”或许并非亲为而是代罪。
她合上书眸光渐冷。
三日后安国公府后园设“文献展读会”。
名义上是邀在京致仕官员共赏古籍珍本实则机关暗布。
苏锦黎特意安排韩敬亭于回音最佳的水榭朗读《实录外编》节选内容避谈太后仅论制度之弊:“祖制虽尊然无监察之制则权臣可假令而行私;法度虽严若无独立勘验则冤狱难免。
” 字字平和句句锋利。
声音随风传入内廷恰落在周怀安耳中。
当夜子时藏书阁突现黑影。
那人身披内侍服饰动作极轻直奔角落密柜。
手指刚触到《实录外编》原稿一道火把猛然亮起。
“差役办案谁在此处?” 程砚秋带人破门而入差役迅速围拢。
那人欲逃却被绊索牵倒。
搜身时袖中滑落一枚微型蜡封捏破一看是一张烧剩一角的命令笺残存字迹依稀可辨: “亥时三刻启西帷。
” 空气凝固。
苏锦黎站在廊下望着那张泛黄纸片心中已有答案。
但她没有立刻呈报。
几日后萧澈坐在书房面前摊着那份蜡封残笺。
他看了很久一句话也没说。
窗外晨光初透照在他苍白的脸上。
他终于抬眼看向立于阶下的苏锦黎。
“你说这天下最怕的是什么?” 她答:“不是黑暗是明知有光却不敢相信。
” 他轻轻点头喉间又泛起一阵闷咳。
良久他低声道: “那就立个规矩吧。
”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入大地。
“不问人心只建制度。
让以后的人不必再靠一个疯妇的记忆、一本禁书、一块陶片去拼凑真相。
”萧澈没有杀周怀安。
他甚至没有将那份蜡封残笺公之于众。
朝臣等在宫门外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彻查内侍省可等来的却是七皇子亲拟的《光政十二条》草案由苏锦黎执笔誊录墨迹未干便送往各部院传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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