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熏香阁檐角铜铃轻响。
灰烬未冷那片残页上的“癸酉年十一月七”像一根刺扎进了韩四娘的视线。
她蹲在火盆旁指尖捻起焦黑边缘尚未燃尽的一角纸片目光沉静如水。
三十年前西山窑的灰烬处理银三十两——数额不大却经工部采办司、内务库虚账、再转至民间商号“云音坊”三道中转环环遮掩。
若非她早几年安插眼线在户部旧档房这痕迹早已湮灭。
但真正让她脊背发凉的是后续查探:云音坊至今仍在暗中收购古谱残片、老乐工遗物甚至有人出高价求购“清商角”手抄本。
这不是灭迹是收藏。
他们不是怕历史发声而是想独占那段被血洗过的音律。
韩四娘连夜回府将线索汇成密报递入七王府书房时苏锦黎正对着烛光翻阅那份伪造的“赎金条”。
纸面泛黄墨色做旧连印章印泥都仿得极真——凤印微偏左正是皇后私签惯用的手法。
条上写着:“以沈琅性命换残谱全本三更交人于钟楼西巷。
” 她指尖轻抚过字迹唇角微扬:“她若不信就不会烧账册;她若全信就不会只身前来。
” 第二日深夜正音局外槐影婆娑。
崔氏女官披着深青斗篷身形瘦削如刀锋悄然潜行至东侧耳房。
窗纸无光寂静无声。
她抬手欲撬窗闩忽觉后颈一寒。
数道黑影自屋脊跃下落地无声。
韩四娘立于前方身后暗卫呈半月围势却不逼近只缓缓逼她退入一间封闭小室。
门落锁的刹那烛火骤亮。
墙上挂着两幅图。
一幅是赵婆子丈夫的尸检拓片——喉管被铜纱缠绕气孔挤压变形;另一幅则是显微镜下“缄语丝”的纤维结构图细如发丝却坚韧异常曾用于封死乐工声带。
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锦黎缓步而入衣袂未动眼神却似穿透岁月尘埃。
“你效忠皇后三十年掌尚仪局私账经手无数密令。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你知道她烧掉的不只是谱吗?是三百个会唱歌的人。
他们活着时不能言死后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 崔氏女官冷笑嘴角牵出一丝讥讽:“我只知道活下来的从不多问。
” “那你今晚为何独自来?”苏锦黎忽然逼近一步眼中寒光乍现“若是奉命行事该带人强夺沈琅。
可你没。
你避开了所有耳目连贴身婢女都没带。
因为你心里有个疑问——到底有没有一份真正的《清商角》全谱留下来?” 崔氏女官瞳孔猛地一缩。
“你年轻时是不是也吹过笛?” 这句话落下如同重锤击心。
她袖中匕首“当啷”落地手指剧烈颤抖起来。
那一瞬仿佛有风穿过静音阁长廊送来一段早已失传的笛音。
她沙哑开口声音像是从枯井深处爬出:“我师父……死在那个晚上。
他们说最后一个吹清商角的人必须是哑巴。
” 苏锦黎静静看着她没有怜悯也没有逼问。
片刻沉默后她转身走到案前取出一份薄册轻轻推至桌中央。
火光映照下纸页泛黄首页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贞和九年焚谱名录。
其下是一排排姓名——柳崇文、林氏、周承业、谢婉娘、裴九歌……共三百零七人皆为当年太常寺乐署登记在册的乐工与学徒。
“这是当年所有被迫焚谱者的姓名。
”苏锦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三日后朝会百官齐聚陛下亲临。
你若愿当众宣读此名录我保你家人平安离京。
” 她说完不再多看崔氏女官一眼转身离去。
门开又合密室内只剩烛火摇曳。
崔氏女官站在原地望着那本薄册久久未动。
墙上的尸检图依旧冰冷缄语丝的拓片在光影中蜿蜒如蛇。
而她的手指缓缓抚上了胸前一枚早已锈蚀的银笛吊坠。
子时三刻崔氏女官独坐灯下手中紧握那份名单。
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极长像一柄斜插于地的刀。
窗外雪落无声庭院积白如纸映得室内冷光浮动。
她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纸上那三百零七个名字——每一个都曾是活生生的人会吹笛、会弹琴、会为一场宫宴奏出清越之声。
可后来他们都不会说话了。
她缓缓抽出藏于箱底的一本旧笛谱封面焦黑边角卷曲唯有“清商”二字隐约可见像是被火舌舔过又侥幸留存。
指尖抚过泛黄纸页触感粗糙仿佛碾过岁月的骨灰。
她忽然低哼出一段旋律断断续续不成调却无比清晰——那是《清商角》起音的前四句。
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风里可就在那一瞬地宫深处主钟壁孔中的“缄语丝”猛然一震。
那根埋藏三十年、用以封喉控声的细丝在铜钟内壁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回应着久违的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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